喻宜萱:看不起音樂,其實是由來已久的中國國情!
開場白:1927年,一位江西少女在父親的堅持下,很不情愿的選擇了音樂作為自己的終生職業(yè)。這在二十年代的中國,是很不尋常的一件事。但是音樂之神卻似乎格外眷顧她,日后在中國音樂的發(fā)展史上,這位少女留下了一連串閃光的足跡。由她所首唱的《康定情歌》、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,在半個多世紀之后的今天,仍然被人們傳唱著。
真正的經(jīng)典,是能夠歷久彌新的。8月6號的晚上,當《康定情歌》、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這兩首被傳唱了半個多世紀的中國歌曲,再一次唱響在北京首都體育館時,上萬名的聽眾又一次被感動了。
《康定情歌》最早是一首流傳于四川康定地區(qū)的民間歌曲,而第一個在舞臺上演唱它的,是今年已經(jīng)95歲高齡的女高音歌唱家喻宜萱。
主持人:喻老,這個歌您非常熟吧?
喻宣萱:那當然了。
主持人:現(xiàn)在我們直到今天還有很多人,都非常喜歡這支歌,而且有很多人都在唱這支歌。
喻宣萱:我唱這個歌的時候是1947年,在南京國際俱樂部,我第一次演唱這個歌。唱這首歌還是有個插曲,很有意思。就是我這個音樂會,唱了差不多一半的時,突然停電,停電了。
主持人:沒電了。
喻宣萱:工作人員知道斷電了,一下恢復(fù)不過來,馬上就拿著高臺的蠟燭臺,高的蠟燭臺,就點了很多的蠟燭。這樣就在這個燭光下演唱了這首《跑馬溜溜的山上》。當時外頭停電,不光是這個俱樂部,它是一片都停電哪。所以在這個燭光下面,演唱這樣一首,富有浪漫色彩的民歌。我就是它的內(nèi)容很浪漫,我就是覺得別有情趣。
主持人:誰也想不到第一次唱《跑馬溜溜的山上》,是在燭光當中,一個很浪漫的氣氛里唱的。
喻宣萱:是的
主持人:當時觀眾的反應(yīng)怎么樣?
喻宣萱:觀眾非常喜歡這首歌,我自己也唱得非常地盡情,因為真是打動了我自己內(nèi)心的感情。所以我唱得也是我覺得是,很自然的很熱情的,可以說是熱情奔放。然后聽眾也很受感染,受到很大的歡迎。所以我就認為那個歌呢,我唱的可以說是一炮打響。
當年喻宜萱是用美聲唱法來演唱《康定情歌》的。曾有評論稱,中國學習美聲唱法先驅(qū)者中,在中國造就的第一代歌唱家中,喻宜萱是成績最卓著,名聲最顯赫,貢獻最突出,影響最深遠的一位。很多優(yōu)秀的中國音樂作品正是通過喻宣萱的演唱,才被世界所知曉。
主持人:您記不記得這個歌,您一共唱了多少遍?
喻宣萱:唱了多少遍?真是叫做記不清了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記不清了?,F(xiàn)在這次不是說,要訪問一個過去的聽眾,兩個過去的老聽眾我認識,在新華社。有一個80出頭了一個70多歲,他們都聽過我唱。其中有一個在漢口武昌,我開這個獨唱會,唱這個歌。他說他就是在那次獨唱會學會的,他現(xiàn)在還會唱,他現(xiàn)在有時候還來看我。
在北京宣武區(qū)的一個小區(qū),我們找到了這兩位老人,他們是新華社的老記者方輝勝和文有仁。1948年,兩位老人還是湖北師范學院的大學生,這年秋天,他們第一次聽到了喻宣萱演唱的《康定情歌》。
文有仁:大家紛紛就趕到那個湖北農(nóng)學院廣場去了,去的時候那廣場上人就很多了。當時可以講武漢三鎮(zhèn)很多的大學生,包括一些高中生都趕去聽。
方輝盛:當時來講的話,這個舉行音樂會有的人有興趣的話,有錢有興趣就去聽。沒有錢的,有興趣沒有錢。所以的話當時來講,喻宜萱老師那個時候,她都是免費的演唱。
那次演唱,給方輝勝和文有仁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印象。半個多世紀過去了,他們還珍藏著一張錄有喻宣萱演唱的《康定情歌》的老唱片。這首歌成了他們青春回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。
文有仁:那是一個露天廣場也沒有座位,大家就站在那里聽。那個時候我記得好像在那個廣場上,沒有麥克風解放前。可是那個聲音全場都聽的很清楚,因為大家都很安靜。她的歌聲在全場,大家都很安安靜靜地聽,等到她的歌一結(jié)束,一首歌一結(jié)束,全場就是熱烈的掌聲。這么多年來一直,可以說這么多年來,我一直忘記不了這個歌,一直老想著當年在那個廣場,聽那個歌的時候激動的心情。
喻宜萱1909年出生于江西萍鄉(xiāng)縣的一個書香世家,父親曾東度日本留學。在她18歲時,父親堅決要讓讓喻宜萱學習音樂。
喻宣萱:<b>那個時候我自己就輕視這個音樂。不但是一般社會上政府的官員,存在著看不起音樂,廣大的人民也是這么認識的。就是唱歌好像是戲子什么這些,看不起。我自己也看不起,音樂算什么啊。</b>
在父親的堅持下,喻宣萱很不情愿的報考了上海私立美術(shù)轉(zhuǎn)科學校,后轉(zhuǎn)入上海國立音樂??茖W校,開始正式學習聲樂。
喻宣萱:在學校里頭,這個聲樂學生當中,我是非常突出的了。那時候我在學校里,人家告訴我的,他就說我成了音專的四大金剛。后來學了之后,我還是非常喜歡。后來慢慢就迷到音樂里頭了,覺得越來越喜歡。
喻宣萱在學校里師從一位俄國專家,學的全部是外國歌曲和西洋演唱方法,但是在她畢業(yè)后舉辦的80多場獨唱音樂會上,她一直堅持演唱中國的作品。
喻宣萱:我自己認為我是一個中國人,你給中國人唱,怎么都是一些外國歌呢?
主持人:就是應(yīng)該唱中國歌了。
喻宣萱:我覺得應(yīng)該唱中國歌。我覺得總想我們中國這個音樂,應(yīng)該發(fā)展,這是一個國家是不是有文化,那也表現(xiàn)在音樂上面啊。所以總想能夠普及,能夠讓我的聽眾喜歡,能夠聽得懂我的唱??梢哉f我是很努力的,找很多歌曲。一種是創(chuàng)作歌曲,一種是民歌。就是說一方面我提倡唱中國歌曲,第二方面我提倡唱民歌。
主持人:您還記得那個時候,您唱的最多的民歌都是什么歌?
喻宣萱:那個時候收集的人是很少很少啊,鳳毛麟角.我就拼命去找,找了幾首.例如說青海的民歌叫做,那個時候我們以為是民歌,后來說是王洛賓作的,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。
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也是由喻宣萱首唱的。而《小黃鸝鳥》、《牧羊女》、《青春舞曲》、《玫瑰三愿》等歌曲都是她的保留曲目。
喻宣萱:因為收集不到很多,還有一個《虹彩妹妹》云南民歌,這首歌至今還有人唱。后來由一個俄羅斯作曲家把它改編,我在法國還唱過這個歌曲。
1933年,喻宣萱以優(yōu)異的成績與另外兩名同學一起,成為了中國第一所高等音樂學府的首屆畢業(yè)生。1935年,喻宣萱進入美國康奈爾大學研究生院學習。
喻宣萱:我到了美國的時候,他們開始的是介紹我到教堂里邊去唱唱詩班。他們以為一個中國學生嘛,有什么了不起。介紹我一個比較次的唱詩班,就是三十多個人。他們那兒有個大唱詩班,最出名的,不介紹我去,看不起我。在一起訓練吧,他要準備練習的時候,排練的時候指揮大家排練,我算女高音.完了呢大家唱,這個指揮一聽呢,怎么光聽見我一個人的聲音?
主持人:把別人的聲音都給蓋住了?
喻宣萱:蓋住了,而且我唱得很準確,很奇怪。
主持人:我這個小唱詩班容不下你了。
喻宣萱:我的介紹我的這些教授,美國教授他們可能也知道吧,就把我介紹到大的,那個大的要考。
主持人:就是您特別想去的那個大唱詩班。
喻宣萱:對,那個大的。那個大的80幾個人,最有名的,而且把我選為首席女高音。
當時美國國家廣播公司會定期主辦青年歌唱家現(xiàn)場轉(zhuǎn)播會,這是專門給尚未出名的青年演員安排的一個小時的實況廣播演出,1937年喻宣萱通過面試,獲得了在紐約演唱的機會。
喻宣萱:我一個美國朋友陪著我去的,去了我記得我唱了三首歌。一首外國歌就是普契尼的蝴蝶夫人,那個詠嘆調(diào)是《晴朗的一天》。兩首中國歌,那個時候選中國歌很困難,沒有多少,不像現(xiàn)在一樣很多好的。那個時候還不會《跑馬溜溜的山上》,都不會,還沒有這個歌沒有呢。就唱那個老的,老掉牙的那個,一個叫《簫》吹的那個簫。另外一個名字叫《紫竹調(diào)》,簫是竹子的,一個古老的中國歌曲,一根紫竹直苗苗。另外唱那個《鳳陽花鼓》,安徽的鳳陽很窮的,現(xiàn)在很好的。那個時候叫左手鑼右手鼓,打起手鼓唱起歌,就是這個,唱了這個。
主持人:很歡快的。
喻宣萱:唱了兩首中國歌,很有意思。
主持人:現(xiàn)場反應(yīng)怎么樣?
喻宣萱:當然覺得耳目一新吧,不能說我怎么好,我自己這么想的,就覺得很新奇,所以也是挺高興的。
主持人:當時應(yīng)該很少有來自中國的歌唱家,到美國去唱歌。
喻宣萱:我那個時間沒有。
這次演出,對喻宣萱來說非常重要,她獲得了更多的演出機會,西方聽眾也知道了有一個叫管喻宣萱的中國歌唱家,也正是在這一年,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。1939年,喻宣萱結(jié)束了在國外的生活,乘船繞道越南,返回戰(zhàn)火紛飛的祖國。
喻宣萱:我們必須回去。我說假若是這個戰(zhàn)爭抗戰(zhàn)勝利了,打完了,把日本人趕走,我們再回去享現(xiàn)成的,那我們的臉面都不好意思,見到我的同胞們都不好意思。我們想回去參加一點,力所能及的抗戰(zhàn)工作。
回國后,喻宣萱在全國各地舉辦音樂會,這時她更注重演唱優(yōu)秀的中國音樂作品。1947年的夏天,張治中將軍邀請她到甘肅,新疆開音樂會。在當時的節(jié)目單中,我們看到有近一半的外國歌曲。但是在最后一場演出中,喻宣萱把外國歌曲都刪掉了。
喻宣萱:就是在一個山谷里頭,四面環(huán)山就只有一個缺口,我就在那個山谷里頭唱,就是不售票的。市民在吃中午飯的時候,就帶著干糧去占座位。所謂座位,就是挖一層一層山上的坡,一個坡一個坡地上去。那個時候據(jù)說張治中先生說,有一兩萬人,也有人說兩三萬人,究竟有多少我也搞不清,反正是人山人海。那個山啊人山人海,有人都坐到山頂上了,一層一層上去。
主持人:當時對于您來講,這已經(jīng)是非常多觀眾的一個演出了。
喻宣萱:我真是滿心地喜歡。我本來還打算著節(jié)目當中還有外國歌,我一看這都是老百姓,真正的老百姓,我怎么能唱這個?我不能唱外國歌,他們聽不懂不喜歡。我就臨時改了,我唱了二十多首中國歌。老百姓真是需要音樂,愛好音樂,我就更是覺得可貴。我一生有這么一個機會,求都求不到。
作為一位美聲唱法的女高音歌唱家,喻宣萱演唱時都是盛裝出場。但是在1949年10月,當喻宣萱結(jié)束了聯(lián)合國委派的出國考察工作,回國參加在新中國的第一場演出時,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大大的不合時宜了。
主持人:我記得您回來以后,馬上要到中南海去演出。有一個說法,一個月之內(nèi)換了三次服裝。
喻宣萱:是的。我一回來的時候,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,怎么中南海來請我去演出?我就去了。按照以前我的習慣,盛裝出臺。
主持人:按照老規(guī)矩來。
喻宣萱:老規(guī)矩還是高跟鞋,我還穿了一雙特別是金顏色的,跟特別高的那種。當然沒現(xiàn)在這么細,但是也夠細的了,很高的了。然后穿著這個繡花,花邊也是很好的料子,閃閃發(fā)亮的旗袍,拖在腳上的那種。戴著耳環(huán),完了的時候還穿著外套,進去的時候那是11月,1949年的11月。外面進去的時候,穿著一個反皮毛大衣,皮大衣。
主持人:今天的女孩子聽到您這身裝束,依然會覺得是非常漂亮,非常華麗的。
喻宣萱:就是比較華麗吧。一進去開始看的是別的人演出,別的人演出啊都是穿那種解放服。解放服啊冬天大棉襖大棉褲,那個鞋也不像樣子的鞋,我看起來啊。
主持人:您很難想象怎么能穿成這樣的衣服,上臺演出?
喻宣萱:怎么可以穿成這樣的衣服上臺演出,一個個上臺都是這樣的,唱的那個歌都跟我不一樣。
主持人:唱的歌也跟您不一樣。
喻宣萱:第一個出來唱的是女高音,唱那個《翻身道情》。
主持人:《翻身道情》。
喻宣萱:怎么是這樣的歌?。繘]聽過。后來又第二個是郭蘭英出來唱《婦女自由歌》,她跟剛才那個節(jié)目不一樣,但是跟我也不一樣。我說怎么是這樣的,后來我就說,我說我不能上去。我說這場演出我不能參加,我這個樣子太不協(xié)調(diào)了,我難為情。負責人一再來要求我,跟我解釋跟我講,我們這些高級領(lǐng)導(dǎo)都是見過世面的,都是這個眼界很寬的,都是能夠包容各種各樣東西的,所以他叫我你不要顧慮。我呢確實也不知道,共產(chǎn)黨的這些高級領(lǐng)導(dǎo),我以為都是土包子,我曾經(jīng)這么想,也和他們一樣穿的那么土的,我不知道周總理鄧小平。
主持人:跟您一樣是留學生?
喻宣萱:是留學生,我根本不知道,于是我就上去唱了。我的伴奏是年輕的,剛畢業(yè)的大學生,嚇的不得了。在這么多重要的領(lǐng)導(dǎo)面前,緊張的不行了。一彈我一聽,我的詠嘆調(diào)是第一個,他一彈彈高了八度。我一聽聲音怎么這么怪啊,不對啊。在這種萬分緊張當中,很狼狽心里很狼狽,但是還是很平穩(wěn)沒有唱錯。
緊接著,喻宣萱又應(yīng)邀參加另一場重要演出,這一次她換掉了旗袍,脫掉高跟鞋,穿了一身她自認為比較樸素的演出服。
喻宣萱:這一次我就想,我的服裝一定要改革。
主持人:要順應(yīng)潮流。
喻宣萱:我就做了一套短的,一條長褲子??墒俏夷?,就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,去跟他們那個灰毛毛的一樣,買的還是非常漂亮的料子,做了個短的。雖然是短的,但是很考究,還滾了個邊。這褲子是高級呢子的,筆挺筆挺。一去一看,后面合唱隊一大群,還是那個灰衣服。
過了沒多久,喻宣萱又迎來了另一場演出。
喻宣萱:就請我去這個露天的演出,請我去參加。這一次我真下了個大決心,我再也不能這樣子了。所以我做了一套解放服,布的,徹底跟別人一樣了。藍顏色的不是灰的,那時候有深藍顏色有灰的,我呢做的是深藍的,這個時候我覺得跟他們一樣。
主持人:但是解放后您在做這樣的轉(zhuǎn)變的時候,您心里頭會很順暢的轉(zhuǎn)過來嗎?
喻宣萱:我呀我跟你說吧,我這個轉(zhuǎn)變啊我自己覺得好像很自然,我沒有壓力,都是我自己自覺的,覺得應(yīng)該這么做。因為什么呢?我也很希望中國興盛,不受這些帝國主義的侮辱,侮辱我們這個國家,侵略我們這個國家,我心里是非常難受的。所以我在法國看見報紙上,《費加羅報》是比較進步的,都登。說我們打下了上海啊,解放軍的這個什么,他們這個非常遵守這個秩序,住到馬路上不擾民一點都不危害老百姓。
主持人:所以您對解放軍有了很好的印象。
喻宣萱:好印象,很好的好印象。然后我還記得有個消息就是,在南京啊我們開炮,把那些英國船只讓它走它不走,所以說我們開炮它不得不走。我當時好痛快啊,我心里好痛快啊。所以回來的時候,我信這個共產(chǎn)黨,就信了個不得了。
主持人:您在第一次參加音樂會的時候,聽到很多像您說的《翻身道情》,聽到這些過去的沒聽到的唱法,甚至看到他們穿著平時甚至是下地時穿的,解放布的衣服,去上臺演出的時候,您有沒有想過,藝術(shù)不應(yīng)該是這個樣子?藝術(shù)是應(yīng)該有它的原來的要求的?
喻宣萱:我覺得一個人哪,這個歷史是前進的社會是變化的,一個人要不能適應(yīng)這個新的變化,他就沒有出路。我是這么想的。你不能說什么東西都照老樣子,所以我到現(xiàn)在一直到現(xiàn)在,他們爭這個爭那個,我說這為什么呢?百花齊放多好啊,我一直是這么個想法,就為大眾更多的人服務(wù)。所以呢我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有那么多的機會,我就拼命學。我那一套不行啊,我就學這新的。
喻宣萱開始學唱新歌?!豆鸹ㄩ_放幸福來》 《五指山之歌》等作品,都是當時她經(jīng)常演唱的。而演出場所也不僅僅是在禮堂,劇院。1953年,她參加了在朝鮮的抗美援朝慰問演出,在陣地上為戰(zhàn)士們唱歌。
喻宣萱:我對這朝鮮的這次演出,也是我一生都難忘的,一輩子都忘不了的。每一場演出,那些志愿軍都是坐到地下,席地而坐。然后呢要帶著武器,他怕有情況啊。天氣非常寒冷,北朝鮮你知道是很冷的,就是這么一個場面。所以呢,我覺得對這些志愿軍啊,是無比的崇敬他們吧。心里也很心疼這些個我們的同胞,這些個年輕小伙子,時常都有生命危險,真是為國家在這里,不顧犧牲自己的生命,也在堅強的抵抗這個侵略軍,所以我就是很感動。要是能夠為他們做一點事,能夠唱的讓他們高興,那我就是莫大的安慰。就是懷著這么一種心情,去給他們演唱。
主持人:那個時候您覺得,您的這種藝術(shù)真正的發(fā)揮了它的作用。
喻宣萱:是的。所以我就覺得我這一生,我覺得沒什么成就。我就覺得我的演唱,雖然盡了我最大的努力,但是我覺得沒什么值得稱贊的成就。但是我覺得我的經(jīng)歷在我一生當中,我這是很豐富的,有一些也是我永世難忘的,很寶貴的這么一些經(jīng)歷。
1950年,喻宣萱被任命為中央音樂學院教授兼聲樂系主任,1961年任副院長。而在中央音樂學院工作的近40年的時間里,喻宣萱的人生也是起起落落。
喻宣萱:解放以后我就從事教學了。但是我覺得這個也是國家的需要,國家的需要我覺得我心里是心甘情愿,一心撲在教學上,我本來也有這個準備。
中央音樂學院創(chuàng)建于1950年,很多日后在中國的藝術(shù)舞臺上,叱咤風云的人物,都是從這里開始了他們藝術(shù)人生的第一步的。1959年,20歲的李雙江從哈爾濱考入了中央音樂學院,而他的班主任就是喻宣萱。
李雙江:她有一個指導(dǎo)思想,就是說一定要把我們的學生培養(yǎng)成,首先是受中國人民歡迎的、中國百姓歡迎的歌唱家歌手。所以她那種民族情感,她就想建立一種中國自己的中國聲樂的學派。
自1961年開始擔任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后,除了抓全院的教學工作,喻宣萱還有大量的接待工作要做。一天,江青來到了學院。
喻宣萱:我很不喜歡那個江青,我見過她,我還招待過她。她到我們學校聽什么,選什么節(jié)目,我要去接待了。她是個女的嘛,當中她要上廁所,那不能讓男人陪她那就派我了陪她。她不上一看那個廁所,她氣得不得了。我說這么大的架子啊,這是共產(chǎn)黨的主席的夫人?怎么像個皇帝的夫人似的,皇后似的。
主持人:嫌當時音樂學院的廁所不好。
喻宣萱:嫌那個廁所不好。我說我們就只有這個條件。
主持人:所以當時她還發(fā)脾氣來著。
喻宣萱:她就說要帶她到女廁所去,我說女廁所更不能,女廁所上的人很多,這個廁所是為您準備的,別的人不準來。
主持人:還要專門準備的。
喻宣萱:只能這個。我當時心里想你愛上不上。
主持人:實際上在后來的包括文革當中,您的遭遇實際上也是很艱苦的。
喻宣萱:我在文化大革命當中啊,也是這個受了一點罪的吧,也是覺得這個經(jīng)歷啊也是太艱難了吧。后來我們是反動學術(shù)權(quán)威,我的家是完全抄家了,是掃地出門的這一種。我記得有天晚上11點多鐘了,我關(guān)到牛棚里頭。有個紅衛(wèi)兵來了提了一袋子我的照片,這張照片跟誰啊 ,撕。這張照片反動,一撕。都給我撕了。后來這些照片都是慢慢搜集起來的,從朋友那里剩下來的,一點殘余的。
主持人:您看著您的學生在您的面前,撕掉您的這些非常珍貴照片的時候,您是什么心情?
喻宣萱:那個學生是作曲系的。撕掉的時候我覺得心里還是挺難受的,我覺得這是我的一些紀念,一生的紀念一些經(jīng)歷,都給我撕掉了。特別是這樂譜,很寶貴。
主持人:都是心血。
喻宣萱:這樂譜不是為我自己啊,我省錢啊,我不是有錢哪。我搜集在國外很省錢節(jié)省,節(jié)省下來買樂譜,回來要從事教學的。當時我心里是受了這么一個打擊啊,但是我心里不灰心,我一點都不灰心,即使這個人哪受了些罪,我說這些罪我能忍受。
1966年11月在音樂學院,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第一任院長馬思聰因不堪迫害,秘密出走美國的事件。
喻宣萱:馬思聰走了我是知道的。馬思聰跟我一起關(guān)在一個勞改隊,他走之前還問我你要不要飯票???因為他要逃走啊,他的飯票沒有用啊。那個時候都是很多票啊。
我說我不要飯票。
主持人:因為什么?
喻宣萱:我夠吃啊。
主持人:那您知道他要走嗎那時候?
喻宣萱:禮拜天他們放假,放這些叫我們這些牛鬼蛇神,這些人回去然后禮拜一又回來。禮拜一回來就沒有馬思聰,到了第二天馬思聰還沒回來。學校這時候追查 ,才起勁去找了啊,才知道他走了。走了當時我就覺得他不必走,因為我了解馬思聰。他有的時候跟我說一些話,有些作品現(xiàn)在不理解,五十年后就能理解了。那么我知道馬思聰,不是個反黨的人,他對共產(chǎn)黨是有好感的,不是反黨的。所以我覺得他真是,真是有點糊涂,我就覺得這樣。怎么走干什么啊。
主持人:所以這才是我為什么要問您的,為什么您這樣一個弱女子,會有這么堅強的信念,始終不會懷疑不會放棄?
喻宣萱:因為我覺得我還是腦子很清醒,對一些這個事情啊,我認為我還是看的很準的.我就覺得這個共產(chǎn)黨,費了幾十年這個革命,犧牲了多少人,然后才有這個新社會,才有新中國成立。他要是想把這個國家,肯定是他是要把這個國家治理好。我就肯定的說他是要把這國家治理好,他要把這國家治理好,假如他是這么樣一個政策,那誰還服他呢,誰還會跟著他走呢,我就不信這個。
進入70年代喻宣萱明顯的蒼老了.而時間最終驗證了她的堅持是正確的。1979年,黎信昌、李雙江等六名學生重新回到母校,走過這條他們熟悉的小巷,在中央音樂學院的小禮堂,為他們的老師獻上了一臺聲情并茂的音樂會,共慶新生。
李雙江:喻先生那幾天很興奮,打造我們每一個人的歌唱情懷,她真是一個非常好的一個老師。經(jīng)常說著說著一個作品,熱淚縱橫。一個藝術(shù)家的一種質(zhì)樸,經(jīng)常說著說著就燃燒起來了自己的情感,使我們感到了一種歌唱家的任重道遠的情懷。
從上個世紀20年代初登歌壇,到今天95歲的老人,喻宣萱一生與音樂相伴,而音樂也讓喻宣萱的名字并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被人們淡忘。不久前,一位上海的姓葉的聽眾給她寄來了珍藏了56年的兩張當年演唱會的門票,在回信中,喻宣萱這樣寫道:
五十六年的大好時光,雖已匆匆飛逝,如今還有像葉先生這樣的熱心人,還記得我。不但記得我這個人,還記得我的唱。我作為一個長期以來一心向往普及音樂,極盡自己一點微薄之力的老樂人,確實感到莫大的欣慰。我懷念聽過我的獨唱會,熱愛音樂的聽眾,我懷念我曾經(jīng)去過,并演唱過的每一個大小城市,和每一片祖國的熱土。
喻宣萱學的是源自西方的美聲唱法,但是她最大的愿望卻是讓更多的中國的老百姓,能夠聽到她的歌聲,所以她愿意到田間唱,到地頭唱到茶館里唱,到戰(zhàn)士們的陣地上唱。她經(jīng)常說,論藝術(shù)成就她比不上帕瓦羅蒂,但是帕瓦羅蒂卻沒有她這樣豐富而又有意義的演唱生涯。也許這就是這位老藝術(shù)家最引以為自豪的人生歷程。
(編輯:戴昕